〈五〉鋒芒初露

月光下的車站上,二人就這樣坐著,各自拿著熱茶,沒有說話,沉默了差不多五分鐘。

然後,他們同時間出聲,發現對方也想說話後,便停了下來,互相對望,笑了一笑。

望向這刻失意的若嫣,美麗更勝從前,加上雙眼所散發的悲傷眼神,我見猶憐。

一會後,若嫣裝出笑面,問:「我們多久沒有見面?」

子信想了想,道:「計算起來,也有五年了。」

若嫣聽後,抬頭看著夜空,繁星美麗,嘆氣道:「原來已經那麼久了。回想起我們的過去,就好像是昨天一般。」

子信也抬起頭,想起那段時間……

—————

在中學畢業後,子信若嫣各自考進不同的大學,市裡最著名的光愛大學宏望大學

進大學後,子信認識了新的同學和朋友,展開了人生新的一頁,和中學時的朋友也有見面,但是當然沒有往時那樣頻密。至於若嫣,在中學時他們兩個也不算熟悉,所以更加沒有聯絡。只是,在子信心裡,不時也會想念她。

在中學時,由於長時間處於差不多是同一的環境和人際圈子中,習慣了這種形式的生活,使子信覺得不需要改變,所以個性增長也不大。然而,當子信才剛進了大學後,他的想法終於有所改變。和中學的封閉環境不同,大學是如此開放,自由地聚集了熱熱鬧鬧,擁有最各種不同思想的人,和更多及更新的事物,對子信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沖擊,他喜歡融合這裡,開始希望開放自己,表達自己的想法。

在一個討論會上,子信這個希望得到實現。

那次討論的焦點稍有深度,是討論人類過去的演變如何影響今天的社會。會上有過千不同大學的學生一同參與。除了如子信一樣,剛進大學的學生外,其他年長的學生,即使是畢業後的研究生也有不少出席。而討論會的主持,是一個甚有名氣,快要退休的教授,討論的氣氛也頗熱烈和愉快。

在討論會接近尾聲的時候,教授提出一個引人入勝的問題,希望學生嘗試回答。

此時全場肅靜,各人靜聽教授的說話。

教授問:「人所共知,著名的居里夫人,Maria Curie,曾經兩次取得諾貝爾獎。假設當年如果她在奧地利時,沒有因為發現鐳(Ra)和鏷(Po)而在1901年得到第一屆諾貝爾化學獎,並利用那筆獎金,繼續研究其放射性,最後和她的丈夫在1911年共同奪得當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她第二個諾貝爾獎,並把他們因為專利權獲得的巨資成立基金,那麼對後來世界利用放射線治療癌症、及研究X光在醫療上的應用會有甚麼沖擊?世界要投放多多少資源才可以填補這個沖擊?」

在場的學生聽後,發出一陣哄動的聲音,然後絲絲細語,在討論著。

由於在場的學生們都覺得這問題涉及的領域很廣闊,他們都是專注自己學科的知識,自覺不大懂得全面回答,所以教授容許學生只以自己學科背景來回答,多個被視為尖子的高材生開始嘗試挑戰問題。

數學及科學背景的學生說人類的科學發展會因為連鏈反應而慢了二十年,社會學背景的認為世界人口會因為癌症而大量減少,醫學學生亦認為因為藥物和醫療的技術發展也受到影響所以人口銳減,而經濟學的學生推測世界直接損失的資金加上其他間接影響及利息等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所損失的總和。各個學科的學生也以各方面的理據作支持,其他學生聽後,也覺得十分有道理,不時以掌聲回報。

總言而之,他們得出的結論是一個如天文數字的全面損失,要找真正的答案是復雜及非常困難。

而在眾學生中,只有子信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靜默不語,心卻暗道:「難道,真的只有我一個發現?但是,他們都是高材優秀的學生,又是我的前輩…難道…難道他們真的全部都沒有留意到嗎?」

教授聽了每一個學生的回答後,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然後,教授再問還有沒有學生想回答時,現場便安靜起來。學生們都認為剛才的尖子學生已經答得很好了,所以都沒有出聲,等待著教授說出答案。

教授繞視會堂一圈,沒有任何學生有反應。當他正想開口時,在一角沉默地坐著的子信,終於按不住,緊張地舉起手。

教授看到後,請子信回答,其他學生也好奇地看著子信,想他的回答也一定都是詳細而複雜。

怎料,子信一開口,只簡單地說:「我認為,這對世界並不會做成任何沖擊或損失。」

子信說後,全場嘩然,說話聲四起,立時熱鬧非常。有些學生驚訝他的答案和其他人不同,有些笑他不自量力,有些則罵他胡說八道,為的是嘩眾取寵而吸引他人注意,因為他們全部都認為,要沒有任何影響是不可能的。

教授叫學生們安靜後,便問子信:「這位同學,你肯定你的答案嗎?」教授這樣問,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胡亂回答。

子信雖然仍然緊張,卻認真的道:「是的,我非常肯定。答案是沒有任何沖擊或損失。」

這時候,人群中傳出一些偷笑聲,似乎是嘲笑子信,看他這樣認真,稍後如何下台。

接著,教授問:「那麼,為甚麼你會認為是這樣?」

子信道:「因為教授的問題,它的假定是無效的。既然是無效,當然不會產生任何後果。」

他回答後,全場再一次喧鬧聲響不絕耳。

教授作了要求安靜的手勢後,向子信道:「請你繼續回答,我的問題如何無效?」

子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道:「首先,居里夫人是生於波蘭,成年後才到法國留學,後來嫁給居里先生,留在巴黎從事研究工作。所以,或許她曾到奧地利旅行,但是當她取得第一個諾貝爾獎時,她是在法國,不是在奧地利

此外,第一屆的諾貝爾頒獎典禮是在1901年舉行,而居里夫人得到的第一個諾貝爾獎,卻是在1903年,所以不是教授剛才所說的第一屆,而是第三屆,她得到的也不是化學獎,而是物理學獎。同時,這個獎是她和居里先生及他們的同事貝蒙三人共同分享,不是她一人獨得。居里先生在奪獎後三年,即1906年,更因為交通事故不幸過世。因此,在1911年,居里夫人的第二個諾貝爾獎,才只屬於她,並且那個才是化學獎,不是物理獎。

還有重要的一點是,雖然後來人們勸居里夫人申請『鐳』的專利權,但是她斷然拒絕,因為她認為財富和榮譽會腐蝕科學家的心,她只想專心研究。她窮得連自己的醫藥費都幾乎沒著落,所以雖然是有居里基金會的存在,但是那是收集其他捐獻所成立的,因此沒有居里夫人因為專利權而獲得巨資再成立基金這一回事。

教授的問題存在許多的錯誤,因此所有的假設根本不能成立。假設建立在錯誤之上,問題本就無效,當然不會產生任何後果,那麼又如何能夠對世界有任何沖擊或損失呢?」

子信說了後,所有學生詫異得說不出說話,全場立時鴉雀無聲。

教授打破沉默,再問子信道:「有沒有甚麼東西可以支持你的說話?」

子信直接道:「在中學時,我曾經在圖書館閱讀了一些歷史學書,其中曾經介紹了諾貝爾獎的得主。歷史上只有四人曾經兩度獲得諾貝爾獎,而居里夫人不但是第一個人得到兩個獎,更是唯一的女性,印象特別深刻,所以記得。」在那時候,子信一有時間便躲在圖書館,甚麼書也看,當時只為興趣,心想學校考試絕對不會問,也不會對他的成績有甚麼幫助而使他如所傾慕的若嫣一樣,成為在其他教師和同學眼中的優秀學生。想不到今天竟然大派用場。

教授聽後,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微笑道:「這位同學,我想告訴你…你在中學生涯所下的功,花在圖書館的時間,並沒有任何浪費,是完全值得的!!!」說到最後一句時,教授明顯加強了語氣。

接著,教授舉起雙手,向其他人叫道:「你們還在等甚麼?屬於他的掌聲在哪裡?」

教授說話一出,全場發出如雷的掌聲,加上讚頌和歡叫聲,搖動了整個會堂。

子信只懂站著,不斷從心裡傻笑,可是這一次,沒有任何人當他是神經病患,卻投以欣賞的目光。

長時間的掌聲後,教授作了一個手勢,全場再一次安靜起來。

教授語重深長地說:「這個問題,我在不同的場合,共問了四次,當中不乏是專業性的聚會。我得到的答案,也如其他學生所回答的差不多,也是用非常專科的觀念和角度回答。我首先讚賞剛才嘗試回答問題的同學,因為你們敢於挑戰、認真思考和發表自己意見,大家也很努力,知識豐富。

不過,我們卻可能因為自身擁有的知識,反而蒙蔽了雙眼,眼光變得不全面,面對問題便自動地只用自己專注懂得的方法來分析。就如有學生要求以自己學科背景來回答問題一樣。到最後,你們每一個都能夠給我一個非常科學的回答,很專業,很有水準。但是,很遺憾,全部都錯了!因為你們都沒有留意過,我問的問題,是有問題。

或許當中有人也對我的問題產生懷疑,不過由於我是教授,是權威,一定沒有錯,所以便完全相信我的話,然後往已經錯了的方向去思想,到最後,當然是找不到正確的答案,還會把自身弄得混亂。好像先前你們得出的結論,認為那是一個巨大、複雜及難以估計的損失,可是真正的答案卻是簡單和單純,是零,甚麼沖擊也沒有。

所以,我們作為知識份子,是要善用知識,尋求真相,而不是被知識所誤導,也不要只集中在自己的領域,不要盲目相信權威,要保持好奇心,向全方向觀望,多留意身邊的任何事物。因為在這個新的知訊科學世代,僅僅了解本科的知識早已不再足夠,而要探求的答案,往往其實在問題的旁邊而不知道。」

學生們感到受教,發出感激的掌聲。

停一停後,教授道: 「如我剛才所說,我這個問題,共問了四次,但是勇敢地於指出我的問題錯處而又正確地回答我問題的人,就只有這位同學一人。」

教授指一指子信後,問道:「你是哪一間大學的學生?」

受到教授一問,子信立即表情認真回道:「我是光愛大學的第一年級學生。」

教授笑道:「第一年的學生已經有這種跳出問題來思考的思維,值得令人欣慰。請大家再一次把鼓勵和稱讚的掌聲給與這個優秀的同學。坦白說,他的答案比我早早預備的還要好,因為連我也忽略了居里夫人是第一個得到兩次諾貝爾獎的人。」

現場傳出笑聲後,掌聲又再次響遍每個角落。

這一刻,子信感到無上光榮,也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也不算太差。

討論會在一片高興和愉快的氣氛中結束,教授在會後主動請子信到咖啡室談話,自此他們二人便熟悉起來。

就是那一次的經歷,完全改變了子信的個性,一向說話不多的他,變得開朗敢言,思想敏捷,善於表達自己。

不過,這個改變,只局限於課堂上,對於感情,他的態度還是依舊。

子信一直在想,要是在討論會上,若嫣也在場的話,那便好極了。

其實,當日子信知道會有其他大學的學生來參加後,雖然機會微小,但也曾經在會堂大門口等待,希望若嫣也來,可惜他等到討論會已經開始了十五分鐘,也沒有看到若嫣,才失望地進入會堂,因為子信了解她是一個非常守時的人。

本來子信以為以後也不會再見到若嫣,但是命運似乎也喜歡作弄人,兩條平行線,分開了,卻仍然會親近。

那一天,一向非常守時的若嫣,卻遇上交通擠塞,罕有地遲到,還是遲了一個大到,在討論會中段時間才到達,靜靜地找了一個偏遠的位子坐下。

因此,子信在會上的一言一語,她也聽得清清楚楚。

在最後千多人給與掌聲時,她也是其中一個,投射出欣賞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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